我问妈妈:一个人倍受打击,还一直很努力,到人到中年时,手脚都残废,几乎不能再劳做。我是应该欣赏他的坚强呢,还是觉得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,这辈子这么绝望?妈妈笑:什么事?我说:我们应该乐观地生活,对吗?
12.8
我记得我是不喜欢山的,第一次走访北川学生,第一天一下车就走了4个小时,第二天,从早上7:00到晚上7:30才从山上下来,第三天又是3个半小时以及第二年的走访,都是忍下来的。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山了呢,我也不知道,只知道06年某一天看碟时,那个池塘、绿树的山村景色突然打动了我,我指着那个画面跟弟弟说:我要去北川呀我要去北川。弟弟十分不以为然。第二天,我收拾了包包独自去北川朱爷爷家。他的两个孙子那年初中毕业,面临失学。(这两个孙子目前在绵阳读职业学校,明年就要实习了,其中一个孙子得到我们的捐助)那一段山路是十分难得的水泥路,我没搭摩托,走了一个多小时。那次以后,走访就象是我的毒瘾,隔段时间就想去走走。这一次,一个星期三次梦见自己在山里行走,我想我得去一趟,朱爷爷家和坝底沈老师给我推荐的李同学家。杨哥说要和我一起去,他说他把助学的事情看成正事要做,其它的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。我暗自叹气:好。
冬季的大山没有夏天美,不过,“盈盈随风坠,枯黄亦灿然”。别人说九寨很美,我没有去过,只看过照片。只是此时,满山的黄叶在我眼里,一样很美很美。水还是清澈、宁静的绿着,缓缓流动着,路边岩石上有水滴落。我的心犹如晒着太阳的懒猫,舒适、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。
走过这些山水的我的脚
我以前也不知道,若不是很赶时间,我总是更愿意坐班车。现在想来,在山里绕来绕去的那几小时,就象是跟亲爱的人单独相处一般,也是十分惬意的。
路过治城时,车子停了一会儿,我遗憾地说:“今天不逢场。”杨哥说:“逢场可以买东西了哈?”我说:“不是,可以看美女。上次阿力在这里拍到一个好漂亮的女孩子,只可能在山青水秀的地方长大的孩子。”杨哥一个劲地笑,我很奇怪:“你不喜欢看美女?”
到了朱爷爷家,我高兴地喊:“刘雪冰~~~~~,爷爷~~~~~”后来,刘雪冰出来,看见我,嫣然一笑:“李阿姨。”这一次,给她们带来一种新游戏:五子棋。朱爷爷看着我们下棋,快乐地说:“书香世家,琴棋书画。”这个会写古体诗写文章的爷爷,终于有种知音的感觉了吧,呵呵.......我没跟他聊天,专心教琴琴和冰冰下五子棋,一边看着她们就觉得很开心。她们两个好漂亮,大眼睛,长长的眼睫毛。杨哥悄悄问:“是不是象我一样?”我如果不知道被人打了一闷棒的感觉话,这个时候肯定知道了。
在朱爷爷家对面的山坡上看朱爷爷家,我们脚下的土地、对面山坡的土地,近20亩,爷爷奶奶这两位70多岁的老人是主要劳动力
南瓜上树了
朱爷爷种的萝卜地,地里的石块相当相当多,育种非常难,爷爷不知用什么方法在山坡上筛了些土,需要的时候就去背,两个在家的孙女,都还在上小学,姐姐的手已经跟40多岁的农村妇女的手一样粗糙了。
我喜欢的小桥,木头和泥土做的,走在上面软软的。夏天,孩子们就在这河里抓蝌蚪玩
朱爷爷家没有电视,两个孩子不知道很多动物,资助人无声跟我通了电话后,又给她们寄了很多书来,是很好的图书。我问她们:这书里有没有你们很害怕的动物?“有。”刘雪冰翻出一本来--《爬行动物》:“我每天晚上都要看这本。”“呵.....是蛇呀,还有蜥蜴。害怕还要看?”“嗯。”她又翻出一本《发明》,笑说:“均哥最喜欢看这本。”苟玉琴显没不象妹妹那么爱说话,问起成绩,比妹妹还好。
奶奶很拘束,坐下后,这个姿势就没变过
阿力拍的朱爷爷家的《山乡巨变》短片在今年全国大学生DV大赛上获奖了,把奖品卖了后委托我给朱爷爷拿几百元钱。朱爷爷一个劲推,奶奶也十分不好意思。临到我们走时,坚决要送我们一口袋的核桃:“你们如果不拿,就是瞧不起我了。”我连连叹气:“我不要。可是,我没有瞧不起你,你也知道的。”这跟后来在李玲琳家留我们吃饭时一样,那种非常想感谢你的热情,让人十分为难。饭我们没吃,核桃带走了。我笑杨哥:“你打算这样背着核桃去坝底吗?”刘雪冰和苟玉琴在屋外一下子银铃似地笑起来。
同行的杨哥和爷爷奶奶一起
我告诉杨哥:山里人就是这样的,你对他们好五分,他们要以十分来报答。上次,说了一句新出的土豆很好吃,临走时非要我拎一口袋土豆走。以前到他们家来,时间晚了,在镇上住的,早上搭车走的时候,他们拎着东西在路边等,只有那么一趟车,很容易就找到我,把东西从窗口递进来人就走开了。他们家里,是真正贫困的家庭,过得很开心,我经常被他们感动。那些捐助他们的人,认都不认识就把钱汇给我,这种信任这么难得,我又被这些捐助者感动。朱爷爷老说你们吃了很大的苦来帮助我们,其实不是,我在中间很快乐的。
从朱爷爷家出来,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到小坝镇上。原来计划天黑前怎么都能回到镇上,就没带灯。黑夜里一脚高一脚低的感觉不那么舒服呢。小腿走痛了。真好,我开始不那么害怕夜里走山路了。我不喜欢说话,杨哥也就一路沉默。
后来庆幸没有叫四哥一起来,村里卖两棵很大的白果树,弯路上转不过来,吊车跟着一路折腾很久,我和杨哥返回时,他们都还卡在路上。我喊杨哥快走,每一次看见这样的大树一身伤痕地挖去装饰城里的公园、园林,我都觉得很惨。
12.9
山里居住是很好的,入睡前和醒来,心里全是青山绿水苍翠的树。清晨,睁眼看见窗外朦胧的绿色,感觉很好很好。杨哥说他昨晚睡得可好了,但是,为什么今天还这么想睡?我说他:城里欠的瞌睡一个晚上还不完。
路上耽误了时间,本来两个小时就能到坝底的,折腾了3个多小时,沈老师一个劲给我打电话,说今天学生返校很多,车很挤,怕是搭不到,要骑车来接我们。我说:不要,我们搭摩托过来。到坝底时,已经快12点了。车站很多很多人。摩托车师傅说了一句:好冷啊。我呵呵大笑。他多收了我们一人一元,我没有吭声。一扭头,沈老师正轻轻地笑着走过来。
他带我们去了李勇的哥哥家,很旧的房子,临街,开了间小小的面店,即使今天逢场,即使正是午饭时间,店里也没有什么人吃饭。看他们吃荞面,我说:好,我们也吃面就好。味道很奇怪,荞面下面是豆花。一边吃饭,一边李家哥哥就跟我讲弟弟的事,听得残忍,我说:等等,吃完饭再说。李家嫂子双眼通红,走开了。
李玲琳的爸爸41岁,穿着新衣服。他本来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,开了十多年车。今年五月开车时,被高压电打了,两只脚都只剩了半边,手也很不灵活。左手当时就见骨头了,据说医生还刮骨来着,移植了一块肉。光医那只左手就做了六次手术。他打工的那个老板拒绝付任何医疗费,说与他不相干。李家爸爸跟他们也没有任何用工合同。为了救李家爸爸,家里花了12万,有一部分存款、兄弟们借款,还有4万的贷款。说到李玲琳的学习,爸爸说:我还在跟她说呢,电视里看到有个没有手的人还在开车,开得好,还参加比赛呢。人家没有手都可以做到,玲琳要学习人家的勇气和自信。自爸爸出事后,妈妈在兄弟开的小馆子里帮忙,管他们的吃以后每个月给500元。我跟沈老师说:相当于他的兄弟现在把他们养起来了。他们兄弟间的感情很好啊。沈老师点点头。
我问他:你开了这么多年车,出事之前家里的条件应该还可以吧,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把房子修一下?
他说:你不知道啊,以前我带过几个徒弟,有一次,一个徒弟倒车的时候,一死一伤(沈老师说,那个徒弟是他的妈妈的姐姐的孩子,也穷,拿不出钱来。)赔了好几万,都是认的我。后来我还去云南开了三年车,看着日子好点了,又有个徒弟把车开走了。又赔钱。那个时候,欠款还没还完。这两件事就遭了十几万。本来,这些年一直买了保险的,就今年,保险过期一个月了,保险公司的人一直没提醒他续保。
李家爸爸拆了纱布,脱了鞋子给我们看他的伤,杨哥在一边拍照。感觉很不好,但是,为了告诉给那些遥远的陌生人资助人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,我没有吭声,后来一个劲给他们道歉。
婆婆指着墙上的一个面目清秀又坚定的男人照片说:如果爷爷不是去逝得早,家里也不会这样。李家爸爸12岁的时候父亲去逝,婆婆一人拉扯大5个孩子,李家爸爸是最小的一个。就近的两兄弟,都是开小馆子的。李家哥哥说他的孩子在读大学,喜欢读书得很,为了供孩子读书,家里本来就有几万的贷款。沈老师说:他记忆里最深的事,那个孩子小的时候,有一次跟老师争题,他说是这样,老师说是那样,后来他输了,他就当真象做俯卧撑一样趴在地上上课。他说:愿赌服输。李家哥哥说:他就是喜欢读书,今年大学毕业说又要读研,有什么办法呢,他喜欢就让他读吧。
从李家出来,他们非拉着我吃饭,我说不,他们就一个人握着我的手,一个人拿我的包包。十分让人为难。好不容易走掉,看见李家爸爸一身红衣坐在馆子门前,我喊他:再见啦。他扭头的一瞬,我分明看见他脸上的绝望,迅速换了个平静的表情面对我。我们坐车要走时,婆婆从窗口握着我的手,要我有空就上来玩。我说好。她眼圈一红,就要掉下泪来。
后来,我问杨哥:你看见没?他说:我看见了,你在里面推他们的时候,我在门口跟他说话呢,看得出来。
(妈妈说:这样的家庭是真正需要资助的家庭。我说:嗯,我会尽力的。)
在车站碰见我们资助的学生王海燕、张岚,王海燕说她从早上11点到现在2点了还没搭上车。在张岚妈妈的帮助下,我们在众多人群中搭了一辆小面包车,专程送我们回北川。我把那两个学生带上。
有时候,他们在跟我聊天的时候,会做出轻松快乐的样子,有欠款也要说没有。有时候,那种乐观真的会误导我。 然而,他们有时候,真的宁愿选择忍,习惯忍,忍受寒冷、忍受饥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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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海棠 于 2007-12-11 14:20 编辑 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