标题:
都市的逃离---2008年春节北川走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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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
海棠
时间:
2008-2-18 10:49
标题:
都市的逃离---2008年春节北川走访
离计划出发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的时候,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呢?林子说那边未来的几天都是雨雪天气,她们决定取消走访。打个电话问问都坝那边,他们说好着呢,这几天都是太阳;路也好着呢,都是水泥路。于是,我决定出发。驴友六月发来消息说他很想去北川,问我是否确定?我说:走。
不管他们为什么原因想去北川,对学生的兴趣如何大,我知道,这次出行对我是一次逃离。对于病痛和伤痕,时间是治疗大师,自然也是。
初一出发时,绵阳下着小雨,透过车窗,金黄的菜花已经朦朦胧胧地开放了,绵延出老远。
(1)
北川出着太阳。安子村就在曲山镇(北川县城),摩托车师傅把我们送到小路前,好冷啊,得得得......正好碰上赵XQ的弟弟和小朋友们,高兴地带着我们去家里。赵XQ同学已经得到捐助一年了,现在读高二。一家人,四世同堂,祖婆婆已经80多岁,双目失明,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操心,放一张纸到包里都摸索半天。爷爷长年累月不离药。家里正团年,亲戚们都来了,十分热闹,吃得也特别丰富。爷爷以为我是北川人,笑嘻嘻地坚持说:“难怪那么眼熟,我经常在北川中学附近看见你!”
也就是这位同学,听到其他受助学生有家长长期生病,或者没有父母,自认为自己的条件比他们好多了,主动拿出300元来要分给那两个同学。
离开时,家人送我们腊猪腿,怎么也推辞不掉,六月接过来说:“好,我收下。”然后转身递给赵XQ:“你拿着,现在这肉就是你的了,跟他们无关了。叔叔转送给你,你拿去换些学习资料什么的,好好学习。”一家人对这种逻辑一时都反应不过来,竟然也真的不再劝我们。赵XQ送我们从小路返回县城,直到我们走出老远,一扭头,那个小小的身影还立在那里。这边的山路石子很多,路很滑,我小心地这么试探那么试探地准备往下走,一个正上山的老人家说了一句话让我笑得腿一软,重新鼓起勇气跑下去,站稳后跟六月说:“你知道她说的什么吗?走溜路要跑,吃稀饭要搅。”
下山走错了路,村民笑眯眯地指挥我们从哪里下去,等我们走过他,又走上正确的不再会错的路以后,才转身走开。他们真好啊。
从北川县城到邓家油坊沟并不太远,十几分钟的车程,我很乐观地认为曲山镇的这两名同学都比较好走访,下车以后一问才知道油坊沟四组很远,大概要走3个小时,我说:“可能没关系吧。”于是和六月继续前行,这时下起小雨来,摩托车师傅的声音从后面飘来:“他们两个要走上去,看晚上8点到得了不。”不管骗人不骗人,现在已经下午三点,我和六月互相看一眼,笑道:“算了,还是搭车上去吧。如果时间够,走下来就是了。只要晚上10点能住下来就行。”每个车收了我们30大元。
果然很远,绕过几个长长的山坡后,看见路边有雪,有冰,我顾不得冷风,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,指着山上大叫:“冰瀑布!!”摩托车师傅微微笑着停下来让我拍照片,好心肠地等我回来后才斯斯文文地说:“沙树、竹林上的雪才美。”
路是才拓宽的石子路,小车都可以开上来,摩托车师傅说:下山的时候才不好走,路面打滑。返回时,我问六月,山里似乎没什么旅游景点,难道只是为了山里那十几户人家才修了这么长的路吗?我们想来想去都不懂。
路还没修完,到一条小路前,他们向山上一指:“沿着小路走,大概40分钟就可以看到人家了,就很好问路了。”但是,我们大概一个半小时才走到李J家。六月不服气地说:“还半个小时可以到呢,小跑还差不多。”我说:“油坊沟四组的第一家确实只需要半个小时啊,李J家是最远的一家。”踏上那条小路,雪越见多,我一路捏着雪球玩,有些有青草的味道,有些有泥土的味道。
放假前,收到几个学生的来信,都说雪景如何美,如何好玩:“可惜你看不见。”一些学生的文字开始变得自然大方,又一个劲表扬李阿姨又漂亮又懂很多,看得我可美了。现在,哈,‘我来了,我看见了’!
六月很赶时间,每每停下来扭头一看,就说:“你怎么又在玩啊,看看时间,搞快。”
李J得到捐助时是全年级的前五名,捐助名单一出不到十分钟就首先被捐助出去了。这次没有考好,她说是因为把机读卡涂错了。我也犹豫,有些学生进入高中后越学越好,有些越学越差,是他们自己的原因?还是跟受助,跟外界接触太多的影响呢?我不知道。huihai问我:“是跟他们做精神上的朋友好呢,还是什么也不管,就当资助人不存在的好?”我说我不知道,那要看情况定。总是希望学生因为与外界接触多了,性格逐渐开朗大方,学习努力,所有的关心都是他们的动力,不过,这样的学生真少啊。
李J家里很干净,木板房子,房檐上挂着冰。周围的人家看到我们来都很好奇,但是看见我们拍照,又不好意思地把门关上了,李J说他们跟她家都是沾亲带故的。
离开后,六月也问:“他们为什么要住得那么远啊?”
“可能是因为土地的原因,也可能是祖辈就在那里,传给了子孙。”
他想想说:“好象看了一段生命的起源。”
天黑前,我们顺利返回大路,戴上头灯,开始漫漫征途。半坡上农家的狗狗冲我们狂吠,“汪汪汪”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。头灯打过去,只看见两双绿莹莹的眼睛,跟狼似的。我们把防野兽灯打开,安静前行。一路听得短信不断,但是没空回。
来时,见到黑色岩石,跟煤矿一样,摩托车师傅说不是煤,以前倒是听说有石油,还开采过。有点塌方,我们也没敢停留。返回时,天已经全黑,听得刷刷声响,我们都说了声:“快跑。”几步跑过,仍感觉有细碎的石子打在手臂上,但也没有大的动静了。天上没有星星,周围也几乎看不见灯火。后来见到对面山坡的一片明亮的灯光时,六月一下子泄了气,不想走了。我笑:“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呢,走吧。”
下坡路,脚趾一直顶着鞋尖走,已经很痛,我无聊之下跟六月讲周老师和他的心守家园,讲信天和他的建校,后来,话也不想说。看了眼才露面的几颗小星星,开始想那几个星座。疲倦之间,对那个不敢想不愿想的问题,突然觉得心胸开阔,一时悲喜齐来,怔然不语。
晚上9点半,终于返回到邓家大桥,到邓家还得走近一个小时,找摩托车已经不太可能。六月说:“找个过路车搭。”我只是笑,从来就没有过拦过路车的经历。很巧,没几分钟就被我们拦到一辆挺好的车,他们见我们背着包包以为是学生,正想把我们搭上的。开着川B96055的王家哥哥告诉我们邓家没有旅店,直接把我们载到了北川县城,又带我们去找旅馆和吃饭的地方才回家,跟大禹似的过家门而不入。
安顿好,忍着腿疼跟朋友说今天走了近六个小时山路,吃得如何如何好。一时短信不断,呵呵呵.....这晚,是四年里,第一次在北川县城住宿,没有依山傍水,一晚只听得卡拉OK从蔡琴到张国荣、张学友。
(2)
早上7点半出发,发现腿很僵,特别是下楼梯,象老太婆一样不知迈左脚稳当还是右腿稳当,那种疼痛的感觉又让我忍不住想笑。
今天走人户的人依然很多,车子很快就坐满,向着陈家坝出发。跟真真打电话,她嗳呀呀地大叫,说她们在治城团年,等他们返回陈家坝时,我应该已经去都坝了。
下车时,接近九点,还有两个小时都坝的车就要过来了,计划这两小时内把那两名学生都走访了,高飞昨天就一个劲发短信,说见到她资助的学生要如何如何跟她说。站在路边,我指着河对岸的一间白房子跟六月说:去年国庆来时,下雨,过不了河,我只好站在这里把母L家望着。他哈哈大笑。去年雨季时,村民说涨水,桥都冲垮了。如今我走到河边,才发现这所谓的桥怎么都是大石块呢。
听得邻居喊,母莉从房间里出来,站在门口凝神一看,轻轻喊了声“李阿姨!”就冲过来,我裂着嘴跟她来了个拥抱,这个秀气,感情又柔弱的小姑娘,我真怕她哭啊。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。
母L的爸爸说:没有技术不行,下煤矿是个危险的活,可是他没技术就只挣得到4、50元一天,有技术的人可以挣7、80元一天。他是去年才去打工的,以前孩子上学要过河,他要接与送。他说每年只有这三个月河水浅,不用接送。现在孩子大了,上高中了,回来得少,他才开始出门打工。母L的妈妈也是因为长年累月涉水有风湿,在镇上打工都只做得了几个月就做不了了。爸爸说为了孩子读书,再危险也要去。孩子说情愿不读书也不愿意让爸爸冒险。
母L很不好意思地说这次考次没考好,只考了580多分。我笑,全年级第三名的陆F也写信给我说没考好,她考了630多分。成绩是重要的吗?不重要的吗?捐助了他们,怎么都还是希望他们成绩优秀的,但是也有很多很现实的因素在里面,不能强求。“只要他们比以前快乐些就好。”捐助了近10名学生的defi这样说。我想了想,我做不到这样的坦然,会反复跟他们讲学习的重要性。
改木场的韩XY学生,家就在河边,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,爸爸去年去逝,妈妈在外打工。几间大木屋围着一个小院,院里一只鹦鹉一直脆生生地叫着,家人说:遇见熟人了它才说话,会叫家里人的名字,会说你好。但是,它不理我,不跟我说话。爷爷是名医生,70多岁了,有村民被电伤找他看病,说他的药比医院里的药还管用。相比之下,韩XY十分地沉默寡言。从我们坐下到我们离开,他基本没说两分钟的话。问了成绩,成绩平平。我们鼓励他好好读书,然后离开。
坐在路边一边写记录一边等车,六月问:“你为什么每次都跟他们套近乎?为什么不把助学做得跟工作一样?”我问:“有什么区别吗?”他说:“这样就可以到了就说自己是做什么的,需要了解些什么,尽快结束调查,节约时间。”
是个问题,我想也许是我性格的缘故,我不会一本正经地问他们家庭情况,事实上,有些村民一开始会误认为我是代表某个机构某个政府组织来的,来扶贫帮困的,会选择性地告诉我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事情。有学生家庭情况,我在与他们接触两年以后,跟他们做了朋友以后,才了解到他们的真实家庭情况。我的经验是,跟他们做朋友,当成朋友一样他们才会说出他们的真实情况。做朋友也好,不做朋友也好,走访的人心里要清楚,不感情用事。捐助标准是简单的,合适就行,不合适就不行,该建议中断捐助的还得建议。
村民知道你是去帮助他们的,对你都会特别热情,一个劲说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才到他们那里。那种挽留你吃,挽留你住的热情,一头牛都拉不回来。所以,我总是花时间告诉他们:我其实是因为喜欢到山里来走走,我们的户外活动如何如何,诸如此类。
(这个问题,我后来又想了几天,做法不一样,结果一样,但是影响不同,什么是最合适的?我也不知道)
(3)
去都坝的车已经满员了,停也没停。路边的村民告诉我们说去垭上转车,那里车多。于是,我们搭了一个小面包去垭上。上下车时,我得双手抓住车的某个地方才能迈步,感觉十分不好意思。
到垭上时,去都坝的车刚刚出发,六月跑去追,没有位子了。我慢慢在后面走,看见一辆小车拐向都坝的路,随口问了句:“你要去都坝吗?我们搭个顺风车行吗?”开车的年轻人说:“行,上来吧。”我后来很好奇,一直问他为什么,没见我们手里拿着木棍可能不安全吗?他满不在乎地说:“我们这里,没那些事。又不止你一个,我经常来拉货,经常都在搭别人。”
要去都坝啦~~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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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段时间,收到一个陌生人的来信,向我打听都坝黄帝庙村一个蒲姓同学的捐助情况,却没有告诉我她在哪里读书,他又如何找到我的。我向北川中学的蹇老师问了问,他说:有这么一个学生,高二年级,全年级第九名。我对这个学生充满了十分的好奇,后来专程去北川中学看了看她,了解家庭情况和她的学习情况,又跟家人通了电话。基本确定了对她的捐助。这个人说:“我想通过你捐助。”然后很快就把款汇过来了。
这个人自称huihai,一直与我email联系,经常两排字,几句话说清他想知道的事情。却一直不告诉我他的情况,他的联系方式。我问他:“你不觉得你这样太神秘了吗?”他依然只写两排字的信,每一封都不忘落款“致礼!huihai”我几乎要对他的这种高姿态生气了。他来了封信说:“我想低调助学,不想学生因此改变他们的生活,她可以当我不存在。”这句话,让我对他好感倍增。后来落实了学生的捐助,我详细告诉了他我的联系方式:地址、电话、QQ号、MSN、银行帐号。他汇了款给我,开始与我短信联系。那段时间特别忙,完全没有心思到助学上。隔了几天后才想起去银行登折,看见款到了,回了条短信给他:“钱已收到,谢谢你。”他回条消息给我:“呵呵.....你好懒啊。”我愣了愣,当时正忙,也没理他。
春节前,收到他的祝福短信,大概是群发,我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。立刻抓着他为一个小朋友的治病筹款,他说:“我需要知道详细情况。”我说:“我给你写信。”半个小时后,收到他的短信:“我原意捐助500元,行吗?”我说:“行。”十分开心。不知不觉中,开始跟他聊很多天。
因为他的缘故,都坝黄帝庙村的蒲家便是我这次出行最想走访的学生家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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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蒲QY调查家庭情况时,她不太了解家里的情况,看上去象个清秀的书呆子。又跟蒲家爸爸通了一个电话,确认一些家庭情况,在电话上,我问他:“你觉得家里经济困难?”一般接受调查的人听到这个问题,都不会说困难,总说还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做法,但是他说:“我家确实存在困难,需要别人的帮助啊。”我心里就一直在想:“这是怎样一个惫皮无赖的人呢?”
一见之下,大出所想,他衣着整洁,一脸的严肃认真和拘束,话很少,只会在饭桌上不断端起酒杯:“喝。”婆婆是个很活泼的人,她告诉我:早几年女儿生病,差点命都没了,花了不少钱,娃娃又读高中了,大的一个上大学了。女婿为了挣钱,借钱买了个车开。债还没还完呢,就出了车祸,有条腿坏了,使不上劲,车子也完全摔坏了,以后,就断了继续开车的念头。爸爸还在努力找一个合适他做的工作,还是计划出去打工。在我们到的第二天,他一大早就出门去绵阳找熟人联系工作去了。家里是大木屋,3、40年前修的粮仓,后来粮站垮了,卖给了村民,他家因此从远远的山里搬出来。
蒲QY的姐姐蒲YF在上海读上海财大,他的捐助人不知怎么找到北川中学的老师,问是否有在上海的贫困生,他想捐助,蹇老师推荐了蒲YF。蒲YF说:huihai叔叔在捐助她之前了解了很多关于北川、都坝,还有自己的情况。听上去他比她都还要了解都坝,还以为他到过北川。她说她在网上搜过,都没有搜到,不晓得他怎么查到那些资料的。huihai从三个学生中反复比较,最终确定捐助蒲YF。(这便是资助人对自己对学生负责,那些因为捐助打官司的人,我觉得他们通常是因为头脑发热,又不花时间与学生沟通才出现的问题。)蒲YF说他象父母一样出现在她身边,每个星期发两次短信问候一下情况,叮嘱她注意休息、天冷加衣等等。她说和其他受助学生相比,她非常幸运。妹妹得到捐助,她都不知道是因为她,也不知道是同一个人捐助。
我们两聊huihai聊了好久,都觉得十分温暖。
从蒲家出来,依然腿痛难耐,坐下、站起、上楼下楼都要花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,正在扫地的老婆婆看见,惊奇地问:“小姑娘,你的腿坏了?”伸手要扶我,我笑道:“没事的。”下午取消了另一个学生的走访,躺在旅馆里休息,翻个身都很难。晚些时候去买了红花油揉,郁闷地跟朋友们发短信:“学生就在眼前,怕是要取消对他们的走访,感觉十分丢脸。”一下子,问候的短信不断。呵呵.......晚上在蒲家吃过晚饭,我回旅馆写记录,写到晚上12点。
早上8点醒来,推开窗户,白茫茫一片,下雪啦~~~~~~~
(4)
又在蒲家吃早饭,悄悄在果盘下压了钱走掉。蒲YF十分礼貌客气,每天都会问“李阿姨你到哪里了?辛苦了,腿还疼吗?”诸如此类,后来听huihai说她是班里的班长。我觉得huihai也挺幸运的,这个学生学得快,勤奋,心态也特别好,除了十分礼貌客气外。这个礼貌客气,我和huihai都拿她没有办法。
好几年没有在雪地上走过,洁白的大地上只有我们的脚印,静静的山谷里清楚地听着我们的脚步声:咯吱咯吱.......风景美极了。梯子岩沟里,有山有水有大树有一群群的小鸟叽叽喳喳,还有不知名的动物的脚印。雪下面的石块、树叶很滑。六月一直问:“你准备摔几跤?”乐呵呵地说一定要拍照片传到网上。我没吭声。腿是越走越轻松,越来越暖和。
一个多小时后,碰见一个老人家出山,他笑眯眯地说:“踩着我的脚印走就到了,这边山坡的后面,你们要走半个小时呢。”我拿出糖果请小朋友吃,然后继续出发。坡很陡,很是担心下山时可怎么办。
白雪、木屋、大树,我只觉得很美。在去过的很多学生家里,面对呲牙裂嘴的木屋,一屋的土豆、干草什么,孩子们、家人一身的灰,红扑扑的脸,我从没有“他们的生活真艰苦啊”之类的感慨,我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可以说明自己是个冷血的人。
狗狗的吠声就在很近的地方,我小心地抓好了手中的木棒,四处张望,只看见牛栏里小牛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,见我拿相机,“噌”一下窜开。牛妈妈若无其事地嚼它的草,理也不理。
马马也从隔壁的石圈里探出头来看两眼,舔舔石头上的雪,又躲开了。一群鸡在树从下叽叽咕咕地啄食,见我们走近,扑愣愣地飞奔而去。
终于见到狗,黑鼻子,耳朵,我叫道:“呀,它们没穿棉衣。”这才象狗嘛,穿得厚厚实实,还穿着鞋子的狗哪里有这些狗快乐。
陈家妈妈说:家里有五头猪,20多只鸡,一匹马,两头牛,包括亲戚家的,姐妹们住得近,养在一起。我坐在桌上指着菜问:豆腐是买的吗?“自己做的。”辣椒呢?“自己做的。”“鸡蛋呢?自家养的。肉?也是自己喂的。面条呢?”“自己做的。”茶呢?“自己种的,一年要收几百斤。”“花椒呢?”“我们家有一棵花椒树呢。”呵......真是丰富而满足呀。
六月听到对面山里狗狗的吠声:“不会是要绕到对面山里吧。那你还走不走?”我说:“不走啦!唉.....都到面前,还是要走。”终于有人出来,说:“就是这里。”我仿佛听到最美丽的歌声,大大松了一口气。
跨过门坎就看见爷爷奶奶慢慢嚼肉吃,一家人热心地招呼我们:“坐啊,烤火。”
我看看表,11点了:“你们是吃早饭还是午饭啊?”他们笑道:“早饭。”
火塘上方很多腊肉,立刻觉得满足而且温暖。陈J下来,拘束地招呼我们就坐下吃早饭,拿了成绩单给我,他这次考到全年级第14名。理科很好,政治和地理却只考了60多分,他说他背不了那些,就是特别喜欢解题。雪地里,他依然穿着绿色胶鞋跑来跑去。我问他:“葛叔叔给你买的运动鞋呢?”他笑笑:“有时候还是在穿的。”这样的雪天里,这里的年轻人都是一件毛衣一件夹衣就够了,对他们的耐寒能力我得重新理解。
这个学生不太爱说话,长得虎头虎脑,穿得特别单薄,当时是理科状元,已经捐助了三名学生的四哥还是忍不住捐助了他。“有人拿钱出来帮助你读书,你是怎么想的呢?”
“没怎么想。”
“你将来有什么希望吗?”
“上大学啊,也没想什么。”
陈J的爸爸已经去逝,家里只靠妈妈和姐姐劳作,爷爷奶奶七十多岁,奶奶有严重的类风湿。三代人里,只有陈J特别喜欢读书,成绩又好。每每说到什么事情,妈妈圆圆又红扑扑地脸,很乐观地点点头:“嗯!”她非常爱笑,她说:陈J爸爸在时,也是个活宝。我们一路走来,一直听见村民笑眯眯地说:陈DH家呀,往那里走.....这个已经去逝的人,他的名字还一直被大家念叨着,在我心里有种荡气回肠的感觉。
贪念那种温暖而满足的感觉,我推迟了一个多小时才下山。关于走访,在学生家里呆5分钟也是走访,呆上半个小时也是走访,但是两个小时里了解的事情与5分钟内了解的事情肯定不一样的。于是,我经常悠闲地跟他们聊天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非常自在。
雪地里的枯叶看上去很美,六月自信满满地踩上去,结果摔了一跤。而我到了平路上摔了一跤,背包上的中国结的穗子也摔不见了。六月大笑拿出相机要拍,哪里来得及。一路小心下山,一手一支木棒,结果又快又顺利地到了山下。爷爷比我们晚出发,这时也赶上来,已经走到我们身后。行走在雪地上的爷爷,看上去精神抖擞,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,让人差点没认出来。
山下的雪已经化了,露出泥浆。一些村民赶场回来,有些正是我们问过路的,一路招呼着:“怎么不玩几天再走啊?”
走到公路上,陈家妈妈坚持让我们去镇上搭车,我不干,拿出袖套套在脚上充当雪套,手拄木棒一路前行。
(5)
垭上到都坝27公里,贯岭乡在去都坝的路上,基本是垭上到都坝的中间位置,走了一个小时的样子,有摩托车过来,要搭我们到贯岭:“你们就是今天去民权村的啊?”问到贯岭岩路村的那个学生,他说他认识,跟他们一个村的。“那家人的娃娃读书得行,听说成绩很好。那家女人心脏有病,做过手术,花了不少钱,听说现在也好了。那个人现在是村里的支书,以后还要当村长呢,很能干,土地也多,前段时间还买了两头母猪赶上山。”听得我们的来意后,他的说法有些变了,从那个学生家一年可以挣一万多元变成了两万多元,土豆的收成也从七千斤变成了上万斤。到了贯岭乡下车,他收了15元的车费。要知道从垭上到都坝一个人也才10元啊。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付了车费。后来还发现,岩路村就在去贯岭的路上,我们上车的地方大概再走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村口。不过,这个摩托车师傅并没有告诉我们,只说岩路村三组可远了,泥浆也厚,要走两、三个小时。于是,我决定到贯岭乡住下,第二天再去。
六月问:“你还要去那个学生家吗?”我说:“如有疑问那就更要去了。”先安顿好住处,跟旅馆的老板任阿姨慢慢聊着天,六月四处转悠,后来打听到摩托车可以上去,15元一个人,就忙忙地招呼了我上车出发。到了岩路村口,面包车放下我们,继续去都坝。我们向路边开店的人家询问,他们说他们很熟悉的,说我们走不上去,要1个多小时,上去也天黑了。热心地村民打电话让王家爸爸下来接我们。当时已经5点多,我们什么也没带,我想想说,那我们就在这里问问他情况好了。
王家妈妈前几年因为心脏病做手术,花了5万多元,其中4万多都是借的。现在妈妈身体好些了,能下地了。医生说不能劳累。女儿学习很努力,一个读高中,一个读初中。今年猪肉涨价,家里养了好几头猪,还了一些债,还添了一匹马。家里有一棵白果树,以前白果每斤20多元,还能挣几百元,现在卖4元一斤。也种了些厚薄树等药材。这两年已经还了两万元,还有两万元就暂时不还了,女儿要读大学了,家里还在努力挣钱存钱。王家爸爸说:读书才有前途啊。王XJ去都坝奶奶家了,没有见到。
那个摩托车师傅提到的几个收成,我又详细问了他们,周围的人都笑道:哪里有那么高。
返回时,又碰见一个摩托车师傅,两个人3元钱送我们到贯岭乡。我估计自己走的话还得两个小时。六月后来说:“刚才那个摩托车师傅好骗人啊,下次不说价格我们就不搭。”我说:“是这样的,有些人即使他们知道我们是来助学的,他们的收费标准还是可能比别人高,你是城里人啊,有钱。”
回到贯岭乡,已经快6点,旅馆老板家正在煮饺子吃,我们跟着一起吃,味道不错。任阿姨特意多煮了些蔬菜给我们吃,管够。看着雪花飘落,突然觉得十分放松,跟任阿姨聊了会儿天就回房间了。六月安顿好房间,出去上网去了。
钻进睡袋的我,不知为什么一个字也写不下去。给朋友发短信聊天。
四哥打电话来说:“你操得撇,要去北川都不给我说。”
小亿说:你敢不回我短信,看你回来我怎么收拾你。
高飞说:等你回来请你们吃饭。
林子说:真的好佩服你。我问:折现吗?她说:没钱。我说:那就不用说了。
朱朱说:早点回来,同学聚会。
(6)
早上8点,走出房间,小平台上又白了,晾在屋外的衣服都积了一层雪。我伸腰抬腿,“哼哼哈哈”。下楼去,昨晚送我们到贯岭的摩托车师傅也才从麻将馆里出来,他说他打了一个通宵,赢了两百元。我说:“那你今天骑车可要小心。”他笑道:“今天不骑了,休息。”
走了半个小时后坐上一个小面包车,送我们到桂溪,每人10元。下了车,我们在路边一间馆子里吃早饭,汤圆。老板仿佛姓佘,跟我们说:“唐家啊,路远哦。”
“要走多久?”
“你们要走一个小时吧。”
“那就行。路好走吗?岔路多吗?”
“泥浆厚,不好走,没啥岔路。”
他又亮起嗓子帮我们喊两个摩托车,他说:“平时5元钱就可以上去了,这过年过节的,6元吧。”结果摩托车师傅们一听他说的那个价格,都不愿意走。我笑:“我们自己走吧。”看着我们准备出发,他打电话给唐家的邻居,让他帮忙叫学生来接我们。我一边穿好袖套一边笑。
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,唐SQ就接到我们了。他是受助学生中个子比较高的一个家伙,大概1米72。到了家里,哥哥正在做午饭。妈妈走人户去了,家里只有这两兄弟。爸爸已经去逝。房子是多年前从别人手里买的红砖房,外面看还凑合,里面已经有些破旧,灶台的一些地方都已经塌了。屋子一角堆着土豆什么的,一角的旧桌上放着一台电视机。
唐SQ和哥哥话都不多,看着他们跑出跑进,我也跟着去摘菜做饭,洗洗切切。然后就到火塘边烤火去了。温温暖暖的,听着厨房传来的声音。
饭快做好时,突然有人进屋来,打了个招呼,原来是家里的亲戚,他不由分说拖着我们去他们家里吃饭,今天,是在这家里团年,坐了满满两桌人。
第一次见到白酒里面加菜芯,六月说还有加碗豆尖烫酒的;第一次见到两个特别能喝的两胞胎兄弟,十分默契,一个说上句,一个说下句,劝起酒来谁也架不住。他们两个十分帅气,我也第一次明白了秀色可餐。
家里的菜真好吃,六月同学被他们灌得满脸通红,这几天里,他今天喝得最多,大概是醉了。十分的热情,让我不知怎么办才好,什么理由他们都不予以理睬,就不让我们走,坚决要我们第二天再走。我看不行,瞅着一个机会,拉着唐SQ匆匆溜了。
在唐家的火塘前,六月特别话多,问:“你如果学业有成,你最该感谢的人是谁?”
“班主任老师。”
“不对,再想。”
“父母。”
“差不多了,你们努力学习的结果是什么?不是啥回报社会,奉献国家,就是照顾好你们自己,照顾好自己的时候还能照顾好家人,能把自己和自己的家人照顾得很好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了。”
我不知道老师们会不会认为我们跟他们对着干,我们一路都给学生这样讲,“为自己,而不是为别人。”有几个学生给我的感觉,是他们对社会太不了解,没什么想法,没什么要求,即使说到想考大学,也不见很多的努力。生活环境所限,他们似乎不能看得很高很远,转瞬即来社会里的压力于他们依然遥不可及............
离开时,家人拎了几口袋的东西送我们,再三推辞不掉,六月又是接下来转送给学生,要他们用这些买些书或者鞋。他们依然对这种逻辑转不弯来,效果很好。我一眼瞄见酒桌上一个劲劝酒的那几人正过来,喊着六月快走,迅速溜了。
走访终于结束。我留念着山里的冰雪,踏上回家的路。
“妈妈在做啥?”
“在玩呢,你呢?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我正在回来的路上,大概6:30到家。这次没有给你买东西哦,只把你女儿带回来了。”
“那就好啊。你回来吃饭吗?想吃啥?”
“面条,要多蔬菜,这两天吃可多肉了。”
妈妈笑:“你真是腐败。”弟弟说:“你专门挑了时间去的啊。”笑.........
(end)
[
本帖最后由 海棠 于 2008-3-11 16:29 编辑
]
作者:
漫步轻灵
时间:
2008-2-19 22:07
好详实的一篇走访,我也是很佩服的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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