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-06-16:宁蒗县城--大水沟（硝洞）--黄腊老--红桥--宁蒗县城

因上次和老浦去硝洞受阻，信天又急着要照片，一大早，我们再次出发，在红桥叫上浦老师，三人一起奔赴大水沟乡。硝洞，就在大水沟一个岔路口进去八公里处。路不算好走，却比过去好多了，老浦说都是煤老板在里面挖煤的缘故，为了进出方便，掏钱修了条稍微平整的土路。

硝洞村小是VeryCD网友捐建的一所村小，目前总共只有三个班（即一、二、三年级），进村小的一段路完全称得上是条“水路”，老浦的车也成了登陆舰，乘风破浪往前冲。一路上，两位“本家”谈论着各自争气和不争气的儿子，三个小时不知不觉晃了过去。


村小是最基层的教育单位，果真就是一个“小”字：一排平房，另有单独的厕所，一间教师宿舍，外加围墙和校门，即是全部。


我们的到来立刻在这小小空间引起“轰动”，孩子们全都挤在教室门口看热闹，我走过去，他们便嗡地一下退回教室，又是羞涩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又是快活地张望着。我试图打破僵局跟他们说话，怎么也不奏效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按几张照片再说，把照片回放给他们看，这下可不得了，孩子们争先恐后涌上来，把教室门口堵得水泄不通。


我建议大家去操场，也是一呼百应，小家伙们把我团团围住，争相在镜头面前露一脸，表现欲超强！同伴们彼此推攘、打闹，这才显露出孩童顽皮好动的天性。


想起漫步用唱歌拉近与孩子们的距离、活跃了气氛的成功经验，我如法炮制。可没有老师组织，效果不很明显，再三鼓励，只有一名叫王平的孩子没有躲闪，站在原地唱开了。他先唱了两句民歌，怕我听不懂的样子吐吐舌头（事实上我的确没听懂），闭上嘴害羞又得意地笑着，跑回伙伴们中间。好不容易“发掘”出个胆大的，我哪肯善罢甘休，又把他拉了回来，这次，他唱起了《2002年的第一场雪》。记得漫步05年的文字中沙力完小的孩子们唱的就是这一首，两年过去了，不加思索还是这首，刀郎广泛而持久的“群众基础”不容小觑！


一个眼眸清亮的小女孩引起我的注意，她脖子上郑重其事挂着的几把钥匙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。是辛辣的芬芳，是含羞的怒放，是一碰即碎的脆弱，是稍纵即逝的梦——山乡少女的美丽，纯洁而短暂，蒙尘使她加倍耀眼，仓促令我倍觉辛酸。


一个清秀颀长的男孩子，老成与天真奇妙的混合格外引人注目。一问，他名叫安平，因为家里穷上学晚，今年才小学三年级的他已经十四岁了。


蹲下来，与羞涩热情同时较劲的情景煞是有趣，一条“小龙”被我带领着，在巴掌大的校园里卷过来扫过去，好不热闹！当浦老师建议给我们来张大合影时，孩子们更加踊跃，几乎把举着相机的浦老师挤到墙根去了，浦老师赶小鸡似地大声吆喝，留出地盘，定格下这欢快的一刻。


离开的时候，孩子们不断挥手喊着再见，一直送出校门口，直到我们的车开远，也不愿散。我这才想到：此行准备不足，本以为周六村小不上课，昨天回来得又晚，糖果文具之类全无准备，实在遗憾！


开出村小不久，看见路边站着几个背背篓的小孩子，人跟背篓几乎齐高，还没到上学的年龄，就开始帮忙家里干活了。老浦一脚急刹车，感叹道：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，去拍一下，教育教育城里的孩子！”于是我下了车，对着眼前幼小与沉重、鲜明的反差，按下快门。


中途在黄腊老完小停留片刻，这所完小属世界银行贷款的扶贫项目，建设较好，基本设施较为完备，尤其校长室里几台大彩电，岌岌可危快把矮旧的桌子压塌的样子，“财大气粗”得甚为古怪。与此同时，师生们却连蔬菜都吃不上。


从黄腊老完小出来，车行一个多小时，就到了浦老师的地盘：红桥。浦老师执意要尽地主之谊，事先给小卖铺打了电话，让他们冰好几瓶“营养快线”。我发觉这种饮品在当地好象很流行，在拉伯，彭校长也贡献出学校最后几瓶“存货”用以款待他口中“远方的贵客”。印象里每年回国好象都会流行一种新的饮料，这股流行风之强劲，似乎吹遍城乡的每一个角落。“普天之下，莫非王土”，如今也只有电视广告才有这等横扫千军的威力气势。联想起在每一幢木楞房顶傲然竖立的“天锅”，不得不承认：异化的源头妖娆鬼旎，不知不觉间，催眠和洗脑同时完成。


浦老师款待的江鱼宴很快成为一场教育问题的研讨会。浦老师为超生的儿子葬送前程，儿子聪明伶俐勤奋好学，算得最好的补偿；老浦家的一根独苗却问题从生，好不烦恼。两位父亲交换着关于子女教育的心得体会、经验教训，我也奉献出成长过程种种伤痛以作参照。如果说浦老师的生活简单而快乐，老浦的生活就矛盾而烦恼。农村孩子出身的他从小要强，自我奋斗到今天不容易。官场无奈昏庸，官场尔虞我诈，官场竞争残酷，老浦心里明镜儿似的。这欲罢不能、唯一的战场，荣耀与伤痛并存，失意和野心齐飞。不是说幸福在比较中获得吗？浦老师再次印证了自己的幸福：“相比之下，我的生活就没那么多烦恼，打打球养养花，朋友聚在一起谈的也是养花经，好玩得很。要是再有个一官半职，人生就完美啦！”


不想老浦连连摇头：“你要有个一官半职，这种日子就过不了咯！朋友也不是真朋友，谁知道上你家有没什么别的目的！人生就是这样矛盾！”


浦老师“哦，哦”地答应着，惊讶得合不拢嘴。


地坛的园神告诉史铁生：“每一个倒霉的观众都是因为他总是坐得离舞台太近了。”很显然，浦老师正是那个幸运的观众，拉开欲望的距离，人生的剧目变得美妙。


末了老浦感叹道：“十年后再回想今天的谈话，不知什么心情。十年后我们三个人不知还会不会在一桌吃饭，一桌聊天！”


饭后老浦开车回宁蒗，我留下来随浦老师去红桥中学看看。这条路浦老师走了快二十年，每棵草木都认得他吧。红桥中学是最早开展“一对一助学”活动的学校，天方夜谭般的开头成了现实，浦老师回忆起来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语气。


红桥中学的规模比较大，尤其一进校门还有一个足球场，在我的走访中唯红桥中学所独有。浦老师说这还是他们年轻时候的”功绩“呢！自己动手平出一块烂泥地，得到上级的奖励，这奖品嘛，就是一个足球。足球带给他们多少快乐，可惜现在的学生课业太重，已经没什么人来踢了。


进得校园，教导主任杨剑明老师迎了出来。他以前是拉伯中学的校长，在拉伯呆了十一年，03年才调来红桥。杨老师本身也是拉伯人，对那里的变迁了然于心。八九年以前中学得上永宁读，拉伯到永宁也不通路，来回全靠走路。浦老师补充说，前几年去杨老师家乡作客，在永宁等了三天都不放晴，最终也没能进去。拉伯路难，是否比蜀道更难？


红桥中学很舒展地躺在平原坝子上，校园建设无高山阻隔，显得有些没心没肺的散漫。这一散，学校的多种经营有了着落，房前屋后的大块空地全都有“主”，分属各班的“自留地”，既是劳动课内容，卖了钱又可充当班费，一举两得。另有两块水塘承包给老师，每年上交学校六千块钱。


我还参观了浦老师的领地：心理咨询室。不再带班的浦老师如今主抓校园文化建设和传达室工作，我也不知道这个工作重要不重要，可浦老师兴致勃勃的模样令我反思“重要”的含义：重要就是对自己重要。那么快乐呢？“我的心，每天都开出一朵花”——浦老师带领学生们自编的刊物，最新一期的刊首语如是说。


两位老师给我介绍了一些学校的情况。红桥中学共568人（今年估计能有八十多人考上高中），受助学生分配：


初一、35人
初二、43人
初三、64人
（共计142人）


刚迈进校园我便发觉红桥跟其他中学不同的一点：篮球架边停满了自行车。浦老师解释说红桥乡下辖的其中三个行政村——大梨树、红桥、庄房在坝子上，学生可骑车回家吃晚饭，之后返回学校上晚自习。晚自习十点以后结束，时间太晚怕不安全，所以学生都住校。另有四个行政村——金子沟、大水沟、黄腊老、石佛山在山里，路途遥远，当然更得住校啦。


信天的走访计划中原本没有红桥这项，我的主要任务实际去过拉伯就算完成了。来红桥，除了浦老师的原因，还因为空游无依所托。我提出见一见空游资助的学生沈文华，这时遗憾的事情发生了，编号1221的沈文华同学竟然找不到。几经周折，浦老师找到了负责分发资助款的会计，这才得知沈文华已于06年初辍学了！空游的资助款此后由另一位叫杨志军的同学领取，此事一直未曾报予浦老师，他这个“一对一助学”的联络人，对自己学校的变动情况也不摸底，信天走访计划中反复强调的问题，没想到在红桥中学遇上了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。


浦老师和我一块儿分析原因：由于此批学生还采取资助人单独汇款的方式，有些资助人后来不再汇钱（各种原因所致，也许是忘了）；有些钱寄到后学生却变动了，这里面可能就产生了衔接不上的情况。说到底还是负责老师懒了一下，工作做得不够细。我再次强调信天“学生情况若有变动，要第一时间通知负责人漫步”的原则。这种自说自话补上另一名学生的做法以后必须坚决制止。


从资助人的角度看，也会心里不舒服。据我所知，空游一直以为自己资助的还是那名叫沈文华的学生，还担心他可能考不上高中，也疑惑怎么一年多没收到他的来信了。随后我跟杨志军见了面，交谈之下，他对自己资助人的姓名、地址也不知道，自然无从写信。原来一部分无法通邮的症结在这里呀，尽管这不是普遍现象，一百名学生中能出现一两名，但对于个体(每个捐助人)来说，那可是他/她的全部啊。


浦老师也对在自己学校发生这样的事件深表歉意，问我资助人脾气怎样，不会生气吧？我说不是脾气好坏的问题，出了钱，应该有起码的知情权，自己资助的学生换了人也不知道，任谁都会不痛快。希望类似事件在团捐方式运作下能有效杜绝。说实话，对这些天来的好旅伴浦老师说这样的“重”话，我也很难过，心里别扭得不行。可问题已经发现了，不反复强调加深印象，乡村水一样的惰性又漫上来，淹没一切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
此次走访的中学，由于时间安排的不凑巧（考前学校大都不放假），也由于学生家住遥远，我一直未能跟随某位学生去他家里看一看。红桥这边离家近的有不少，浦老师帮我选了两家住在街上的，好趁学生回家吃晚饭的间隙前往拜访。


编号3912的沈顺琴同学，读初一。父亲在红桥街上开了一家小铁匠作坊，母亲在西瓢落村务农，外婆眼瞎完全丧失劳动力，家里还有一小妹在红桥完小读六年级。全家主要的经济来源便是父亲开的小铺子，每天毛收入能有10元左右，净收入算下来5元左右，可房租就要花去100元/月。全家口粮还靠母亲种田产出。


编号2436的康华同学，读初二。父亲在永宁打工，母亲在家务农，还有个弟弟读初一。两兄弟成绩都不理想，考高中看来成问题，可母亲仍表示家里愿意尽量供。


在红桥，我最“重要”的走访却是浦老师位于红桥街子上的家。敢情他家住的也是木楞房，花草繁茂，颇有情趣。最令人惊异的，浦老师专辟一室放电视，几乎要塌进地里的破沙发上挤满了孩子。浦老师笑兮兮不无骄傲地说：“半条街的人来我家看电视；半条街的人来我家水井打水喝；半条街的人来我家上厕所。”


我眯起眼，竭力适应过道里突然被吞没的光线，浦老师的身影走在前面，这个对世界充满好奇、无欲无求的乐天派，他引领我回到光明中，他也许将引领更多。这一刻，我想哼一首Beatles的歌：


当我发现自己处于烦恼之中
他来到我的身边
为我指引方向
顺其自然


当我站在黑暗的时空
他站在我的面前
为我指引方向
顺其自然


所有伤心的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
将会有一个答案
顺其自然


即使他们分离
他们仍有机会看到一个答案
顺其自然


阴云密布的夜空
将会有光明
他照耀我直到明天
顺其自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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